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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洪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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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明儀全身都痛,像是骨頭被人敲碎重接的那種痛。

即便是睡夢中也極不安穩,身體顫抖不停。

手臂上的劍傷不斷刺痛她的神經,好似有人覆在傷口處,觸碰的剎那,痛感達到頂峰。沈明儀不由自主地蜷縮起身子,眉心緊蹙,冷汗直冒,頭發都被汗濕,服帖地溚在額上。

沈明儀整個人好似裂成兩半,一個使勁兒閉著眼不肯蘇醒,一個掙紮著想要起身止痛。

正鬥爭間,沈明儀感覺到頭發被人輕輕撥弄到一旁,額上的冷汗也被輕手輕腳地拭去。

一股涼風吹向傷口,灼熱的刺痛感在涼風的安撫下漸漸褪去。

似夢似醒間,仿佛有人貼在她的耳畔,輕而呢喃地哄她:“不疼,不疼……”

沈明儀在這樣地輕哄中沈沈睡去。

再睜眼時,已是午夜,營帳中燃著微弱而昏黃的燭光,沈明儀眨了眨眼,適應了光亮,才撐著身體要坐起來。

手肘曲起時遇到了阻礙,沈明儀側頭看去,發現床榻一側竟坐了個人。

陸承堯身高腿長,窩著坐在小凳上,一只手自然垂在身側,另一只手撐著額角休息。興許是姿勢不舒服,眉心皺著,整張臉寫滿了不快。

他睡得輕,察覺到動靜立刻睜開眼:“醒了?”

因為剛醒,聲音有些低啞。他揉著手腕問:“有沒有不舒服?”

沈明儀捏著被角搖了搖頭。

陸承堯手背貼上她的額頭,試了試溫度。

“……我沒事。”沈明儀見他唇角緊抿,神色緊張,本想安慰,一出聲才發現嗓子像是被沙礫磨過,聲音粗啞的不成樣子。

沈明儀震驚的望向他,一雙眼瞪得圓溜溜,滿是不敢置信。

這倒是在陸承堯意料之中。

他幫著沈明儀半坐起來,轉身倒杯水抵在她唇邊,頓了頓,許是覺得不妥,又要收回來。

沈明儀卻一臉坦然,沒心沒肺地就著喝起來。

陸承堯便也隨她,解釋道:“你有些低熱,軍醫說嗓子不爽利是尋常癥狀,養幾日便好。”

沈明儀松了口氣,安心將水喝完,還覺得喉嚨發幹,於是眼巴巴瞧著陸承堯:“……還要。”

陸承堯瞥了她一眼,眼神淡淡的,沈明儀頓時心虛,正想輕咳兩聲揭過去,卻見對方已經起身去倒水。

沈明儀愉悅地彎起眉眼,心安理得地等他回來。

水過三杯,陸承堯有求必應。

沈明儀一邊喝水,一邊偷偷打量他,覺得自己以前真是走了眼,怎麽會覺得他兇呢?

又是親自給她包紮傷口,又是整夜守著她,簡直快要趕上兄長對她的用心了。

沈明儀暗暗想著,等回盛京見到兄長,一定要叫兄長好好報答他!

湊在唇邊的杯子忽然離開。

沈明儀難以置信地看向陸承堯:“我的水……!”

杯子在她眼前不遠,正好是既能讓她垂涎,又不能讓她夠著的位置。

沈明儀委屈巴巴地用眼神控訴。

陸承堯不為所動,垂眸看她:“還喝嗎?”

沈明儀忙不疊點頭。

陸承堯:“還走神嗎?”

“不走不走。”沈明儀可算摸清了原委,當即一臉真誠地承諾。

陸承堯這才重新將杯沿輕輕壓在她下唇。

沈明儀聚精會神地喝完,心想喝個水而已,楞是被陸承堯折騰出了虔誠的意味。

喝完,沈明儀才想起問他現如今的情況:“現在是什麽情況?鐵柱呢,你救回來沒有?這場仗輸了還是贏了?”

“平手。”陸承堯先給她吃了記定心丸,才將原委慢慢到來。

救下王鐵柱後,因為群龍無首,陸承堯主動站出來,率領被拋棄的西境軍和薩爾勒對戰。

陸承堯和薩爾勒是老對手,雙方知之甚深,陸承堯雖帶領殘兵,可卻因為指揮有度,倒也沒讓薩爾勒討到好處,

最後打到筋疲力盡,薩爾勒率軍撤回廣平城,西境軍險勝,但傷亡眾多,也稱不上贏。好歹保住了營地,沒有丟盔卸甲,再失國土。

沈明儀送上敬佩的眼神:“如今這些士兵都聽你號令?”

“嗯。”陸承堯輕輕點了下頭。

老將軍被俘前,他本就是重要將領,在西境軍中也算有些威望。後來被陳束針對,他因要救老將軍,便也未曾反抗。如今他更是帶領士兵打了場小有戰果的仗,哪怕沒有老將軍的玉佩,也贏得了這些人的擁戴。

畢竟西境軍只認能力。

陸承堯此前自己忍氣吞聲,士兵怒其不爭,自然對他敬而遠之。

如今他起來反抗,能力又遠超陳束,支持者甚眾倒也在意料之中。

沈明儀想明白這一茬兒,又有些擔心:“那陳束呢?他肯定不會輕易讓你奪權。”

“他如今在昌合城外駐守,等他帶著前鋒部隊回來,這裏大局已定,他無力回天。”陸承堯眸中浮上一抹顯而易見的不屑。

沈明儀也頗有些失語。

她本想著陳束最多逃到邊城,沒想到他膽子如此小,竟然將邊城拱手相讓,直接跑到昌合成外去駐守。

平遠將軍好歹也是叱咤風雲的悍將,怎麽養的兒子沒學到他一分英武?

沈明儀拍拍他的肩,安慰道:“再忍一忍,等封將的聖旨來了,陳束只能收拾行囊離開,你這麽厲害,早晚能平步青雲。”

她的神情認真而堅定,陸承堯被她這樣看著,心底像是被羽毛拂了下,有些癢,心臟的跳動紊亂一拍,讓他頗有些不自在。

他摁下心底地異樣,好笑問:“你怎麽確定聖旨不是封陳束為將?”

“怎麽可能封他為將?!皇帝……聖上又不是沒長眼,還有攝政王輔政,滿朝文武誰不知道陳束就是個酒囊飯袋,怎麽可能讓他執掌西境軍。”沈明儀嗤笑一聲,語氣中對皇帝和攝政王有著莫名地信任。

陸承堯懷疑地看她一眼。

沈明儀沒察覺,依舊喋喋不休地鼓勵他:“你安心當你的將軍。若是陳束回來和你奪權,我就去扮鬼嚇他,一定將他嚇的滾回盛京,一刻也不敢多留!”

陸承堯忍不住輕笑。

沈明儀見慣了他面如霜雪、冷漠孤傲,還是頭一次見他笑的這樣毫無負擔。雖然只是淺淺勾了下唇角,卻也讓沈明儀驚喜地瞪大雙眼。

他這一笑,連帶著眼神也染了幾分笑意,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一雙眼尾上翹的丹鳳眼好似會說話。面無表情時,眼神平靜無波,卻又帶著讓人無法忽視地淩厲。如今乍然笑起來,雙眼稍彎,犀利的眼神被笑容沖散,溫和地不像話,讓人不由自主地陷進去。

許是不習慣情緒外放,這一笑稍縱即逝。

沈明儀遺憾道:“怎麽不笑了?你笑起來這麽好看!”

陸承堯沒搭腔,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:“還睡嗎?”

“不睡!”到底是沒忍住不逗他,沈明儀佯裝不滿,斬釘截鐵開口,看到他眼神愈發危險,才笑著解釋,“我得趕緊回上川,回晚了瑤瑤就真的要被她父親綁上花轎了。”

陸承堯不悅:“你傷還沒好……”

“就手臂上一道傷口,我趕緊去幫她解圍,再趕回來好好養傷就可以。”沈明儀打斷他。

陸承堯仍不松口。

沈明儀堅持道:“事有輕重緩急,我去幫她只是動動手的事,不妨礙我養傷。”

陸承堯最終還是禁不住她的堅決,只得同意:“我送你去。”

夜晚城門緊閉。

陸承堯對西境了如指掌,直接帶沈明儀走小道。

上川是西境八城之首,途徑昌合城,再過兩城,便至上川。

快馬加鞭,到上川時天已蒙蒙亮。

陸承堯在城門外止步,細細叮囑:“我不能久留,便送你到這裏。許氏高門大戶,你往城中心找。”

“好。”沈明儀下馬,朝他揮了揮手,往城門去。

如今尚早,城門將開,路人寥寥,只有些商販趕早進貨,匆匆經過,並未有人留意到這裏。

陸承堯目送著她走遠,正要調轉馬頭離開,看到一縷頭發從她腰間吹落,搖搖晃晃著落地。

他大步過去將頭發拾起,揚聲喊:“沈安安。”

沈明儀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是在叫她,辨別片刻才恍然大悟。

陸承堯攥著頭發,擰眉道:“粗心,頭發掉了都沒發現?”

沈明儀心虛,訕訕捏了下耳垂,沒敢說話。

陸承堯上下打量她一圈,最後道:“伸手。”

“幹什麽?”沈明儀茫然,卻也依言照做。

陸承堯垂眸,將她的蓋住半個手掌的寬袖折疊,露出一截細膩白皙的手腕,手腕纖細,腕骨凸起。

陸承堯將幾根頭發擰成一股繩,在她腕間纏繞幾圈,系成死結。

他全程專註,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不碰她,細心守禮。

將她的袖子放下來後,陸承堯直起身,滿意道:“這下不會掉了。”

頭發剛好服帖地繞在手腕上,不緊,卻也觸感清晰,不容忽視。

沈明儀無端有些慌亂,心不在焉地點點頭,將手背在身後。

“等你替她處理好麻煩,傳信給我,我來接你。”陸承堯道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兩人面面相覷站了片刻。

陸承堯以為她還有話要說,等了半天沒等到,神色漸漸疑惑起來,試探問道:“你……”

沈明儀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,神色懊惱地截斷他的話:“我進城。”

陸承堯點點頭,目送她離開。

等人消失在實現中,陸承堯才調轉馬頭往回趕。

此時,天色漸漸亮起來,沈睡一宿的植物伸展著腰肢,鼎沸的城池被他遠遠拋在身後。

他在灼目的光輝中疾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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